第二章·临江仙

代发一些旧稿。

 

次日却是个风惨惨天气,苏方宜身披一件风袄,迎着满城飞絮,笼袖在南门街下行走,心情颇不明丽。原来他千山万水将御剑押送回京,刑部一纸令下,投入天牢,再不见半点消息。他别家多年,与父兄、母妹相见,各有一番悲喜;北方一干兄弟随他南下,也要妥善安置。回家已逾半月,虽有些筵请应酬,但他功名未遂,来历不明,座中鲜有可言语者;格坦、亭名、阿木尔等虽精明强干,于南语一窍不通,连吃酒买肉,都要指手画脚半天。盼望他们打探消息,那是绝无可能。街头坊间听说,只知南军情势大好,胜之又胜,简直要打到天山去。他临走之前,黄惟松当着纪伯昭、贺颖南的面,将他赞得上天入地,满口“元功懋德”,又连称要上表朝廷,破格拔擢他做个郎将,千骑踏北原,再建不世之功。如今却不见一点风来。他尽日闲得发毛,与一伙兄弟在后院吃酒嫖妓,吃了长兄好一通训斥,被发落到这街道司巡走消磨。一路走,一路想:“总不能天天缚在这几条行道中!到时与他相见,要是没些身位,岂不遭他耻笑。须想个什么法子,到老皇帝面前夸耀一下才好。”想到自己卧薪尝胆,生死历尽,才博得进身之阶,手掌一路兵权。什么大王、统领,跟他开口之前,都要先掂量掂量。如今八宝楼台,一拳打碎,好似一名赌徒压上全部身家,终于翻盘险胜,庄家却不肯兑钱。正自苦闷,忽听身后一个妇人尖声叫道:“拿住那小贼!”

他兀自沉浸在思索中,冷不防一名少年从人群中狂奔而来,将他身子撞得一跌,才买的几朵芙蓉花也撞落一地。举目望时,见那少年人虽小小的,两只脚却跑得飞快,只这一忽儿工夫,已从街面逃窜到朱华桥上,将身后一干追兵抛得远远的。他一时不做他想,反手攀住人家门前晾的一串雪白萝卜,单手一荡,已借力登上隔壁香药铺子羊皮灯箱。足底轻轻一点,又落到张家酒楼扎得花红柳绿的欢门之上。如此几起几跃,踏过风水先生一支卦、运棺材的一头驴,从一条悬丝长索悠悠荡荡滑过,顺手替下面惊呆了的杂耍儿扶正一摞青花碗,一步不差地落在那少年眼前。那少年哪里收的脚住?旁人看来,倒似他自己送到苏方宜怀中一般。

此时那妇人也已赶到,二话不说,先抡起一条圆滚滚的手臂,劈头扇了那少年一个耳光,气喘吁吁道:“东西呢?拿出来!”

那少年双手紧紧搂在胸前,低头一声儿也不出。那妇人怒气汹汹,一手揪住他头发,一手抓住他衣襟,恶辣辣往下一撕。只听啪嗒一声,一本薄薄书儿从那少年怀中掉落。

那妇人连忙拾将起来,只匆匆瞧了几页,便勃然变色,抄起书没头没脑向那少年打去。那少年抱头求饶道:“尹班主,莫打了,下回你家堂子唱戏,我说甚么也不去了!”那尹班主边打边骂道:“狗洞里听蹭的下流东西,谁叫你来了?我弄玉堂这一出《悔多情三嫁陈丽仙》,是老娘花了五千两白银,赔了无数笑脸,排的一出油光水亮的新戏。才在新门瓦子演了一嫁,你倒将唱词与我抄录完了!这一本折子传出去,人人知了后情,谁还来与我们打野呵?我手底下那些个姑娘相公,岂不都要饿死肚子!”那少年被打得嗳哟连声,口中叫道:“你名目里说了要三嫁,一嫁之后,必有二嫁、三嫁,那是理所当然、顺理成章、明明白白,又有什么牵挂人心之处了?”那尹班主啐道:“你懂个屁!不见那折子里唱的?这陈丽仙天姿国色,体貌妖娆,既出身名门望第,又是洛阳第一名妓。第一嫁便嫁了个武侯,你道日后是嫁与相国、王爷,还是将军、皇帝?便是天王老子,只怕也嫁得!”又喝令身后一高一矮两名吊眼武生:“快问这毛贼家在何方,父母是谁?你们随他家去,查检清楚。要是只此一册,打断两条腿也就罢了。若还誊得有副本,流传出去时,立刻拿他打死,断不能轻饶。”那二人齐应一声,将那少年拖将起来。那少年面黄肌瘦,一头乱发更如枯草一般。被两名雄赳赳的武生提在手里,便如一只极瘦狭的黄鼠狼,被野狗叼在嘴里一般。

苏方宜瞧得皱眉,在旁道:“兀那婆娘,先将他人放下。这孩童虽有些过错,也是爹生娘养的,若打坏了,没的叫人心伤。”那尹班主杏眼圆睁,喝道:“好轻巧的一张嘴!甚么爹生娘养?他断人财路,岂不跟杀人父母一样的!”说着,一根涂得鲜红的手指便直戳到那少年鼻子上,骂道:“小杂种,三只手儿,你是有娘教,还是没娘教啊?我看啊,你多半……啊!”忽而长声惨叫,原来那少年不堪其辱,一口咬在她手上。那尹班主急忙抽回手来,见手上沾满口水,指甲也劈了一半,只气得浑身发颤,满口只叫:“打死!”

那矮武生甚是听话,见班主发令,从腰下解下一条油红花金的杆棒,在手中滴溜溜耍了个棒花,便向那少年头上敲去。眼见要打他一个六面开花,忽然棒端一滞,已被人稳稳拿住。只见苏方宜笑道:“有话好说,不忙就打。”信手一牵,便要将那棒子夺过。谁知一拔之下,棒身岿然不动,反从那棒尾中抽出一截羽鞭来。原来那杆棒中另有机关,如剑藏于鞘。他一时不察,竟而失手。那矮武生也颇有些本领,双手齐握,将那棒头夺回,顺势一鞭向他甩去。苏方宜先前力气用老,只得侧身避过。只听一声惨呼,那少年面上早着,左脸顿时淤起老大一条印子。

那高武生此时也猱身而上,双手虎虎生风,使的是一对精钢拳套。那拳套上嵌满米粒大小之物,身上如被打中,必然变作蜂窝。苏方宜不敢硬接,就地一滚,出腿如电,向他足踝扫去,那是欺他个高、下盘不稳之意。只要那高武生闪跳避让,足根动摇,凭他熟极而流的摔跤功夫,立刻便能将对方掀翻在地。这武生倒也不傻,一跳之下,脚下全无着力,竟仗着腰力过人,一连向前翻了五六个空心筋斗。他这吃饭本领委实不凡,虽是街头斗殴,却也翻得烂银流水一般,好看煞人。苏方宜看准他劲衰之机,将那矮武生连鞭带人,向桥下轻轻一拨,顿时如陀螺一般,向那高武生撞去。谁知那高武生堪堪落定,连马步都不扎,先抹须后抬腿,单手冲拳,挑眉一笑,竟是向看热闹的行人亮了个相。那矮武生方巧错过相撞之机,也忙踉跄立定,双臂翅展,嘿然一声,向空中打了个响鞭。那些人岂有不爱看的?一时掌声雷动,叫好声不绝。二人得了彩声,越发如斗场中得胜的大公鸡一般,向苏方宜急攻而来。那鞭使得有声有色,拳头也打得灿然生光,相互之间更有步法交错、招式配合,威力更胜一人独斗。

苏方宜连连闪避,口中赞道:“好俊功夫!”

那尹班主一脚踏在那少年身上,将那戏本子扇了几扇,得意道:“好叫你小儿知晓,我们弄玉堂这些个武郎君,都是老娘花了十多年水磨工夫,打小细细调教出来的。他们师兄弟这点儿把子功,只能说稀松平常。我那位‘ 江南第一武相公’,才是镇台子的真宝贝。哼!你这软脚虾似的货色,便是卖进兔子楼里,卖上一千八百……”忽见苏方宜一个反身折腰,风帽脱落,脸孔也露了出来。顿时舌头一结,咽了口口水,改口道:“……卖上七、七八九次,也请不起他!”

苏方宜笑道:“是么?”其时与那高武生斗得正紧,忽瞥见围观之人大有兴奋紧张之色,还有人紧紧捂住了嘴巴。心知必是那矮武生从后偷袭,心思一动,左肩故意卖个破绽,引得那高武生挥拳疾冲。他自己却将身一摆,将身后矮武生霍然亮将出来。原来那矮武生见他听风灵敏,索性将那鞭儿不用,悄无声息向他背后贴近,想要使个绊子。眼见那精钢拳套离面门不过一尺,如何不晓得厉害?大骇之下,脚下顿时没了章法,手中鞭子也只徒劳招架而已。那高武生乍见同门,也大吃一惊,欲待收劲,却逆不得那势,咔哒一声,肩窝脱臼,那拳套也已被鞭缠住。

苏方宜趁那矮武生重心不稳,向他背心一脚飞踢,就手将那鞭子夺过,连那拳套也一并扯了下来。这一脚用足力气,将他一个矮墩墩的身子踢得直飞出去,啵的一声,正好落在一只斗伎的彩鸡缸里。那缸为踢转起来炫人耳目,形状大得出奇。那矮武生掉在里头,一时如何爬的出来?

那高武生见拳套失手,面色如土,顾不得相救同门,一手捂住肩膀,却将头向苏方宜拼命槌来。他盛怒之下,毫无准头,苏方宜微微侧身闪过,笑道:“我试试你这玩意儿好不好玩。”说着,将拳套戴在自己手上,一拳挥向他面门。他出拳迅捷无比,破空时一声呜鸣。那高武生本已心乱,见自己的得意武器落于他手,声光竟远胜自己十倍,愈发斗气全消,一个后滚滚了十几滚,才堪堪避开。但在旁人眼中,已是狼狈到了十分。

苏方宜惋惜道:“这下怎么不翻筋斗了?”将拳套摘了,在手指上悠悠转着,向尹班主和那少年道:“婆娘,我与你做个买卖。我将这铁疙瘩还你,你饶他这一回,如何?”

那尹班主自从在京城站稳脚跟,往来的是富贵人家,把玩的是金银珠翠,何时受过这等挫折?只气得两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,恨恨道:“老娘要是不肯呢?”

苏方宜细看那拳套上镶嵌之物,全是烁彩流光的细小萤石,想来在戏台之上,定是十分夺人眼目。遂道:“那你可要赔本了。”说着,将手越过桥栏,五指一松,那拳套如流星一般,直坠下去了。

那高武生大叫一声,顾不得肩膀疼痛,将身猛地往桥栏上一扑。只见桥下河水茫茫,哪里还有半点踪影?他气急之下,竟也纵身投入河中。桥上桥下,一并惊呼起来。那尹班主只骇得花容失色,瘫坐在地,蹬腿叫道:“杀人了!杀人了!”

 

忽听皂靴声响,几名带刀官差分开众人,来到三人身前。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,腰圆膀大,紫黑脸膛,一部络腮胡子,颇有雄武之风。即扫视道:“在下张运唐,是开封府巡尉。听报这里有人寻衅闹事,故来饬问。”

尹班主如得了救星一般,紧紧攀住他的腿,哭嚎道:“张大人,你要替民女做主啊!这一大一小两个毛贼,偷了我们弄玉堂的新戏,我家三郎、四郎追将出来,反被这人摁在地下厮打,逼得四郎他跳水自杀!”一边说,一边颤巍巍指向苏方宜,掩面呜咽道:“你欺辱我们弄玉堂不打紧,今夜里金太尉家的堂会,却怕是交不了差了!”

那张运唐听了她这番哭诉,浓眉一横,道:“左一个弄玉堂,右一个金太尉,与本事又有什么干连!明白说话!”说着,将脚往回一抽,又在地上擤了两下,即往桥下探身叫道:“陈小七,怎地还不救人?”

那陈小七皮肤黧黑,宽鼻阔嘴,蹲在江心一艘货船船头,如同一个猴儿相似。闻言苦脸道:“巡司,这汉子摔晕了,不晓得上来哩。”张运唐愠道:“他不晓得上来,你不晓得下水捞他?”那陈小七笑道:“巡司有所不知,我们闽人行船下水,须得先拜过妈祖,卜问吉凶。不然怎动的身?再说这水冷得冰也似,你若不信,自己下来耍子。”

张运唐听他满嘴油腔滑调,骂道:“等老子下来时,先送你见妈祖去也!”将袍褂脱将下来,露出精赤上身,在原地腾跳数下,就要纵身下跃。苏方宜忽然伸手拦住,道:“张大人身有旧伤,下水不便。我来罢。”

张运唐诧异之极,心道:“他怎知道我身上有旧伤?”

只听众人一声惊叫,苏方宜已纵身翻过桥栏,却不闻落水之声。抢到桥边看时,只见他正攀着那栏板上雕刻的万千花朵,层层下落,如一只极轻巧的蝙蝠一般。下到桥洞下最无可受力处,竟还微微荡了几荡,这才轻轻落在那货船船头,道:“把船驶过去!”

陈小七在船上瞧得清清楚楚,嘴张得如吞了一个鸡蛋也似。闻言只道:“是,是!”忙吩咐船工使帆,自己也抄起桨划将起来。一时那高武生已在左近,双目紧闭,仰面向天,随波沉沉浮浮,不知是死是活。这船此时并无货载,吃水甚浅,船头离水面尚有一丈之余。一时心想:“看你怎生弄人上来!”却见苏方宜左右寻顾,将地下一条缆绳拾起,在绳头打个圈索,双手绷了一绷,旋即立在船头,将那圈索挥得满月一般,尽情一抛,正正的将那水中人套住。船上众人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拉住绳索,将人救了上来,幸喜落水一瞬间就已昏厥,连河水也呛进去不多。陈小七在他胸口按压片刻,便慢慢醒转过来。

 

张运唐见人命无恙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旋将几名事主召在一处,检点经过,道是那尹班主动用私刑,纵容殴斗,罚钱三百文,禁足十五日。又向那少年道:“你抄人戏文,着实无赖!念在年龄尚幼,如今且将赃物没收了,回去叫你家人严加管教,日后如有再犯,一并重罚。”

尹班主哪里肯依,跺足叫道:“我不服,我要告官!”

苏方宜先自活动得热了,早将风袄脱在手中,闻言向自己青衫领上刺绣的水波纹一指,笑道:“我就是官,你来告罢。”

尹班主常年出入酒肆欢场,认得他这一身公服,不好吃得眼前亏,只得悻悻罢了。苏方宜将那少年从地上拉起,一问之下,方知他年方十二,家住城西安济坊斜珠儿巷。见他穿的单薄,遂将那风袄折了一折,裹在他身上,道:“家里可有人么?你带我一同回去。”

那少年不敢违拗,垂头在前引路。一路偷看苏方宜的脸色,鼓起勇气乞求道:“大人,今日这件事,能不能不告诉我家公子?我家公子和你、和那位大人一样,也是官部当差的。他常教导我正心用事,我怕他知道我偷人东西,颜面无光。”说着,两行眼泪直滚下来。

苏方宜笑道:“那要看你听不听话了。”

忽听身后一人远远叫道:“兄弟留步!”却是那巡尉张运唐快步追来,向苏方宜行了一礼,道:“兄弟与我可识得么?我身上这伤鲜有人知,不知方才何处露了端倪。”苏方宜道:“并不曾露了。只是我从小随……我伯伯修习内功,熟谙呼吸吐纳之法。听张兄气滞于胸,淤结难解,想是前胸受过重创。”张运唐听了,敬佩无已,拱手道:“原来兄弟家学渊源,无怪身手如此不凡。我有一事相求,不知兄弟肯不肯答允。”苏方宜笑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张运唐道:“我有一个侄儿,是家中的独子。从小偷鸡摸狗,极恶读书,将他母亲气得无日不哭。及到十五六岁,又结识了一伙江湖匪人,四处游窜,将一点家业败得精光。去年总算劝得他回心转意,承了父职,谁知近日又沉迷马球,跟中了邪魔一般,竟是一心泡在马场里,有家不回。那马球打起来凶险无比,一时不慎,便有丧命之虞。旁人好言劝他,哪里肯听!方才见兄弟武艺高强,还请寻个机缘,替我狠狠打他一顿,便打折他一只手、一条腿,也不要紧。只叫他死了这条心,也就是了。”

苏方宜心道:“原来是借我这把刀杀人来着。”遂笑道:“张兄这主意差了。他眼下正是执拗心热,这么轻飘飘地打上几下,焉能令他心灰?不如让我与他比一场,打的他天崩地裂,一跪不起,这才真正绝了他的念想。”

张运唐大喜过望,道:“兄弟也擅长打马球?”苏方宜谦虚道:“算不得擅长,略懂。”当下二人叙了姓名,约定时日。张运唐伸手与他相握,道:“苏兄弟,我实不知如何感激你。只要劝得那孽畜回笼,日后张某任你差遣,绝无二话。”苏方宜摇了摇手,指那少年道:“张兄处事公允,足见人品宽厚。”张运唐哂道:“实不相瞒,老子早看不惯那大胖婆娘了。一个卖肉起家的下九流窝,倒把自己当作了一品天仙,横行街市,无恶不为。甚么金太尉、银太尉,抽走那根鸡巴,谁还认得她!”二人大笑作别。

苏方宜随那少年走走停停,不一时已到那安济坊门口。举目望去,只见屋垣颓倒,瓦棚破败,门窗皆陈旧不堪。寒风经过之时,仿佛也叫啸得更刺耳些。他心中暗自惊奇:“想不到天子脚下,富贵第一的汴京城里,还有如此穷苦之所在。”那少年领他到一间黄土小院门口,道:“相公,便是这儿了。”

苏方宜步入院门,见房前屋后种满菜蔬,萝卜韭薤,不一而足。那屋子却只一间通房,一边是灶台鼎镬,一边是床帐书案,其中竟无隔断。屋内黑蒙蒙的,全然不见天光。他环顾四周,好奇道:“你家公子当的是甚么差,怎地潦倒如此?”那少年道:“我家公子姓聂,是金耀门文书库下一名主簿。虽也有些俸银,眼前却有大用,日常只得减省些。”苏方宜哪有一个字明白,随口道:“那是几品的官儿?”那少年道:“相公见笑了,还谈不上甚么品阶呢。”苏方宜哈哈一笑,道:“岂不是跟我一样!”那少年也扑哧一笑,让道:“相公请坐,我去烧些茶来。”苏方宜四面张望,并不见一个像样的坐具,于是一屁股坐在那破床之上。这床离书案只一臂长,案上堆满茧黄书册,皆是“某某注”“某某疏”,印版粗陋之极。又有“货殖”“盐铁”“贵粟”抄文数十,他一看之下,头晕眼花,伸手推得远远的。随口嘲道:“你家公子只爱些诗文本子,你在外头发家,也只卖些诗文本子。俗话说:秀才人情纸半张。谁家姑娘嫁到你们家,可真是放屁砸了脚后跟,倒霉到家了!”

 

又见秃笔一支,枯墨半砚,案头铺着一张毛边粗纸,想是此间主人作练字之用,纸上墨迹相叠,竟无一处空漏。半天只认出一句:

 

云青青兮欲雨。

 

心想:“倒似今日这天色。”翻看久了,只觉睡意上涌,张嘴打了个哈欠。他自己房中床褥用具,件件崭新漂亮,纱幔如羽毛一般轻盈,清漆在烛火下闪着光辉。只是不知为何,置身这太平世界,安乐窝中,竟有些辗转难言之意。但在这昏沉的床帐之中,闻着发黄的旧物气味,耳听身旁不远处柴火毕波、铁镬水滚之声,只觉到了一个极熟悉、极安稳的所在,不由眼皮发沉,渐渐睡了过去。

 

– t.b.c. –

7条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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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天涯素簪 (@Byyouth)

    如此快乐的日子!

    2024-09-17 14: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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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kyler (@styler)

    我真的会哭出来……宁宁生日快乐

    2024-09-17 14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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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eona (@Leona)

    宁宁生日快乐,今天是2024年最开心的日子😭

    2024-09-17 18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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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lyup (@lilyup)

    宁宁生日快乐!中秋愉快

    2024-09-17 2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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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icon (@Zicon)

    又能看到女神动人的文笔了😭

    2024-10-04 02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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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5722592793 (@15722592793)

    妈妈中的妈妈,主人中的主人,多更点好吗,好想看完啊,嘿嘿

    2025-08-20 10:4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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